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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是不是疯了?那是我们的首付,八十万,不是八十块,你拿去买那个什么鬼‘星尘’?」女人的声音像一把被磨钝了的剪刀,嘶哑地割着深夜的空气。
「晓月,你听我解释,这不叫赌,这是……」「这是拿我们的未来在放屁!」她猛地抢过他手里的鼠标,砸在冰冷的地板上,塑料的脆响之后是死寂。
男人没动,他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根绿得发黑的K线,像在看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。
李浩感觉自己像一株在服务器机房里长出来的苔藓,阴暗,潮湿,靠着代码和电流散发出的微弱热量活着。
这座一线城市的夏夜,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,拧不出水,却把黏腻的暑气糊在每一个毛孔上。
他租住的公寓里,空调发出年迈的喘息,勉强将室内的空气搅动成一锅温吞的汤。
晓月的声音已无了刚才的尖利,变得像被雨水浸泡过的纸,软塌塌的,一碰就碎,「李浩,那是我们俩攒了五年的钱。
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?是我每天挤一个半小时地铁,是你每天加班到深夜,是我不敢买那件看中了半年的大衣,是你连一双好点的运动鞋都舍不得换……换来的。」
「它只是连续亏损,但它的技术……」李浩试图辩解,他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
「技术?什么技术?神经元仿生芯片?」晓月笑了起来,那笑声里带着绝望的空洞,「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?我听得懂吗?银行听得懂吗?房产中介听得得懂吗?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,首付就是八十万,它会因为你的‘技术’给我们打折吗?」李浩沉默了。
在他的世界里,代码和数据就是一切,一个优雅的算法,一篇颠覆性的论文,远比一套房子更能让他心潮澎湃。
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,像一个在垃圾堆里寻宝的拾荒者,翻遍了“星尘科技”过去五年所有的公开信息。
他潜入国外的开源社区,用蹩脚的英文和世界各地的技术宅讨论,他付费下载了十几篇艰深的学术论文,甚至通过专利检索网站,找到了“星尘科技”那几位核心创始人的技术脉络。
他的结论清晰得像一行完美的代码:此公司拥有一个足以改变未来的金矿,但它自己却快要饿死了。
市场上的那些分析师,那些所谓的专家,他们只看财报,只看利润,只看那些被精心粉饰过的数字。
他们就像一群只懂得看蛋壳颜色来判断鸡蛋好坏的蠢货,却从不关心蛋黄里孕育的是不是一只凤凰。
她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,捅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,「我怎么跟他们说?说我男朋友把我们的婚房首付,拿去买了一只垃圾股?」她站起身,拿起沙发上的包,没有再看他一眼,开门,离开。
地点在一家老字号的本帮菜馆,包厢里弥漫着红烧肉甜腻的香气和老旧木器散发出的霉味。
李浩感觉自己就是那盘被浓油赤酱包裹着的红烧肉,被一桌子人炙热的目光反复炙烤,油腻得快要窒息。
老张是李浩父亲的老战友,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头发已经花白,但梳理得一丝不苟,戴一副金丝眼镜,手腕上盘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佛珠。
据说他二十年前就投身股市,经历过数次牛熊,不仅全身而退,还赚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。
老张呷了一口黄酒,用一种过来人的,带着些许悲悯的腔调开了口,「你的事,我听你爸和晓月说了。」
老张把电子设备屏幕转向李浩,上面正是ST星尘那惨不忍睹的K线图,像一道从悬崖上跌落的瀑布,绿得让人心慌,「但是,股市这样的一个东西,不是光有想法就行的。
他粗大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,指点江山,「你看这里,这叫‘死亡交叉’,五十日均线下穿二百五十日均线,神仙来了都救不活。」
「还有这里,你看这个量,缩得跟针尖一样,这叫‘量价背离’,说明什么?说明连庄家都跑光了,只剩下你们这些傻乎乎的散户在里面等死。」
「张叔,我看了他们的专利,还有核心团队在国际顶级期刊上发表的……」「论文?」老张打断了他,笑声在包厢里回荡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,「小浩,你该不会是书读傻了?股市是看论文的吗?要是看论文能赚钱,那大学教授不都成巴菲特了?」桌上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,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。
老张把K线图切换到另一只股票,一只叫“国窖股份”的白酒股,那K线走得像一架稳步爬升的飞机,红得喜庆,「要看基本面!要看利润!要看市盈る率!你看这只股,每年稳稳当当赚几百个亿,这叫‘白马股’,是价值投资!我当年就是靠着它,给你张婶换了套大房子。」
他滔滔不绝,唾沫星子横飞,从技术分析讲到价值投资,从宏观经济讲到庄家心理,仿佛整个中国股市的脉搏都在他的指尖跳动。
他只是低着头,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米饭,那些精心烹制的菜肴在他嘴里味同嚼蜡。
他想解释,那些所谓的“死亡交叉”是因公司在进行技术攻关前的战略性收缩。
他想解释,那些看似枯燥的论文数据,如果转化成算力,将是现有市场主流产品的十倍以上。
在这些人眼里,他只是一个不通世故的“愣头青”,他的逻辑和数据,在老张那套“股市险恶论”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老张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,像一位宽宏大量的神父在赦免一个迷途的羔羊,「把钱从那个什么‘星尘’里弄出来,哪怕亏一点也认了。
李浩抬起头,看着老张那张写满了“我是为你好”的脸,他点了点头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林晓月搬回了自己家,两人的联系只剩下电子设备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,内容也仅限于“你把钱转出来了吗?”。
父母每天唉声叹气,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忧虑,母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抹眼泪,说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个犟骨头的儿子。
张叔倒是很热心,隔三差五会发来一些微信,内容大多是某某专家看空ST板块的新闻链接,或者是一张ST星尘又跌了几个点的截图,最后总会附上一句:「小浩,还没卖呢?叔是真为你着急啊。」
李浩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孤立的异教徒,他所信奉的“神”,在他人的世界里,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。
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?是不是那些浸淫股市几十年的老手,真的比他这个初出茅庐的程序员更懂市场的逻辑?是不是那些由无数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K线,真的比实验室里的数据和论文更能预示未来?他在一个深夜,独自坐在电脑前,屏幕上是他证券账户的登录界面。
他可以回到那条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轨道上,攒钱,买房,还贷,像一颗精准运转的螺丝钉,安稳地度过一生。
但就在那一刻,他脑海里闪过的,不是晓月哭泣的脸,不是父母失望的眼神,也不是老张那张自以为是的嘴脸。
那张图复杂而优美,充满了数学的韵律和未来的气息,像一座通往新世界的桥梁。
在价格那一栏,他没选排队,而是直接输入了当天的涨停价,以确保能够成交。
李浩全仓买入后的半个月,ST星尘的股价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死鱼,偶尔被微风吹动一下,翻个白肚皮,然后又一动不动。
白天,他在公司里敲着代码,那些曾经让他着迷的逻辑和字符,现在变得索然无味。
晚上,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,对着电脑屏幕发呆,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那些他已经倒背如流的资讯。
张叔依旧“孜孜不倦”,家庭群里,他天天都会分享自己的“战果”,今天抓了个涨停,明天又精准逃顶,言语间洋溢着胜利者的春风得意。
他偶尔会@一下李浩,问一句:「小浩,那个‘星尘’怎么样了?解套了吗?」那语气,像是在逗弄一只被关在笼子里,奄奄一息的小兽。
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二下午,ST星尘的股价在死水中挣扎了半天,突然,一条不起眼的公告弹了出来。
公告很短,措辞专业而枯燥,大意是公司的一项核心技术,“高密度神经元矩阵算法”,获得了欧盟的专利认证。
市场对此反应冷淡,像往一潭死水里丢了一颗小石子,仅仅是泛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。
他发了一段语音,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麻将的碰撞声,「这种垃圾股,临死前总要扑腾几下,吸引最后的傻子进去接盘。
这就是典型的庄家拉高出货的陷阱,谁现在进去,谁就要站在山顶上吹一辈子冷风!」群里一片附和之声。
「还是张哥看得透彻!」「这分析,绝了!」「幸亏听了张哥的,早早就躲开了这种地雷。」
「重磅!国内科技巨头‘乾坤集团’宣布与‘星尘科技’达成深度战略合作,将斥资百亿,共同开发下一代人工智能服务器!」乾坤集团!那是国内科技领域的庞然大物,是足以和华为、阿里分庭抗礼的存在。
新闻稿里,乾坤集团的CEO用极尽赞美的词汇,形容了“星尘科技”的技术实力,称其为“被市场严重低估的隐形冠军”,“未来AI领域的关键先生”。
ST星尘的股价,在那一瞬间,像被注入了火箭燃料,从接近跌停的位置,被无法想象的巨量买单,硬生生地垂直拉升,直冲涨停板!
他们翻出那些无人问津的专利和论文,用最华丽的辞藻,将其吹捧为“划时代的革命”。
ST星尘,从一个人人唾弃的“垃圾股”,瞬间变成了万众追捧的“科技明星”。